李大君跟老何初次见面,是在一个由鸡圈改建的工棚里。
当时,他刚来北京不久,在北大中国社会工作研究中心搞项目,常去北五环外一些建筑工地做探访。有天晚上,李大君匆匆忙忙地赶末班车去,路过一间工棚。工棚的门板缝隙很大,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瞧里边坐了俩人,是他没见过的两个工人。李大君推门进去,认识了老何兄弟俩。
那一阵儿,李大君结识了很多像老何这样,在建筑工地打工的农民工。他们的生存状况和生活遭遇让他震惊,也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2009年,李大君和伙伴们注册成立了北京行在人间文化发展中心,主要服务对象,就是进城务工群体中“劳动权益最难保障、生活条件最为艰苦、文化生活最为匮乏的建筑农民工”。
后来,他干脆把家也安在了北五环外的打工者聚集区。跟人合租一个小院,算上厕所一共5间平房。李大君住的屋十平方米,只能放下一张床,不见阳光,冬天烧蜂窝煤取暖,每月租金200块。
连同行都说他:你与这些服务对象吃住在一起,多痛苦。
“没有呵。”李大君笑嘻嘻地说。“吃完晚饭,串串门,聊聊天,我觉得挺好!”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他觉得跟老何他们交往,让他整个人更接地气,对社会更有敏感度。
一
李大君是个80后,生于1981年,大学读的是社会工作专业。
毕业后,他曾在一个贫困的彝族小村子待了3年,还在昆明的一个建筑工地打过3个月的工。但来北京工作后,跑工地、见工人,一开始怎么也找不到感觉。“虽然从不偷懒,但也没激情。”直到有一天碰着一件事,刺痛了他,人像是被激活了。
那是在一个高档楼盘工地,57岁的农民工老潘,在连续35天,每天不低于11个小时的高强度劳作后,猝死在工地地下室的宿舍里。
一起干活的工友告诉李大君他们,老潘是干杂工的。分给他一块大石头,用四个拳头大的铁锤,一点点砸碎。一天必须砸完,不然这天就没工钱。“到了下午,他说心口疼得厉害,但硬是撑到把一天的活儿做完。回来难受得没吃饭,就直接去床上躺着。因为没钱看病,想着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深入探访后,李大君看到了工人们的生活现状:不削皮的土豆,用清水一煮就是午饭,连基本的热水都没有。糟糕的宿舍环境里,只有36伏低压电,也没办法烧水。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里,工人吃、喝、洗、涮都得用冷水。
“工人干了活,却拿不到工钱。老板用自制的饭票代替工资发给工人,工人拿着老板发给的饭票,去老板娘开的食堂买饭,去老板娘开的小卖部里买烟、买酒。而这些商品的价格,往往高出市面价格一倍。”
“病危的老潘,能用饭票去工地外的医院看病吗?打工出来时,从家里带了200元钱,买火车票花去一百多,到他死时,身上只剩下一块五毛钱。”
“我就想起了我爸,想起了1994年,我们家那个惨淡的春节。”
李大君是在河北农村长大的,小时候,父亲就在北京的建筑工地打工。那年腊月,村里一起去北京打工的人,见工钱不好要,开始陆陆续续返乡。那时欠薪已经出现,但讨薪还不知找哪个部门。“老板愣说自己没钱,拿不到工钱的工人,在最后离开工地时,把能顺走的东西都顺走,以此做补偿并化解内心的愤恨。”
但父亲迟迟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