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的村风
村内对子女的教育观,始终处在一种盲从和摇摆状态。十多年前,我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当时正是“读书无用论”在村内盛行之时。一个成绩很好的儿时玩伴,在家长劝说下初中辍学。当我大学毕业后靠一己之力打拼,在北京工作、安家,又一度被视为村内标杆,很多家庭心甘情愿砸锅卖铁供孩子读书。
近几年情况生变,不少大学生毕业后,难以找到村民心目中“赚钱多”的好工作,一些不够自立的子辈,工作后还要时常依赖父母的继续补贴。因此,村子里的教育价值观再次紊乱了,在“孩子是否读大学”的问题上显得左右为难。
不久前,一名在读大学生,被父母劝导准备中断学业,要么回家,或者选择留城务工。劝说的理由是一笔简单的农民账:“家庭条件不好,而且大学毕业后也不是分配,要自己去人才市场等着人要,这和打工没有太大区别。工作难找、赚钱又少,而读书又太费钱了,家里供不起。”
大山隔绝了村人的视野,他们不知道、更不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日久变得难以明辨是非、通达事理。在村人眼中,好与坏、是与非的衡量标尺和参照系,是比他们相对富裕的几个村民。这群一夜暴富的聪明人,是靠胆量起家,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敢于挑战道义和法律底线。
在村人的思维中,宗族传统权威早该被打破,唯有自身钱包很鼓的人,说出的话才具有分量,才能服众,才理应被推崇为德高望重。而不用关心所讲内容是对或错,更无须计较发言者的年龄大小和辈分高低。这种逻辑极为简单:有钱人,就是成功的,也一定是最正确的。
这也是一个局限的天地。全村不足百户,拥有20万元以上家产的农户寥寥无几。四面深山环绕,只有一条土路通向乡镇,每天有早晚两班客车通行。很多村民,一生未出远门,还有更多的老人,没读过一天书,一辈子没走出大山、进过县城。
没见过世面的老人,却是大山中最后一批宽厚仁慈之人。可惜,这些老人越来越稀缺了,我认识的老人也渐次过世了。此后,一个儿孙满堂的家族根基开始坍塌,家风越加败落,族人之间不再友善和睦,一个尚未成家的小辈不仅可以辱骂父母,甚至还敢随手抓起一把农具冲向他的父母。犹如一棵大树,尽管枝叶繁茂,高耸参天,掏空树根后,树干和枝桠也开始枯落和腐烂。
田婆家的阿公在世时,曾有一个遗愿,子辈能将族谱在春节这天请回来,然后全年烧香祭品供奉。这个提议一再拖延,七八个子女互相推诿。
按农村的祖上规矩,幺儿要和老人生活在一起,长子要替父母分忧解难、操持家族责任。一番争吵过后,长子被迫接下了这个任务。
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因为本身的不情愿和后续生出的怨气,长子将族谱砸个粉碎。让他怨气的是,在请回族谱、准备祭品的仪式前后,族人中没有一人前来帮忙,而大年初一之后,族人们拖家带口蜂拥而来,叩头祈福,求祖宗们能佑护他们大发财源、家丁兴旺,而在离开时只会丢下一两块钱的零钱,而在外被传言“发展很好、赚钱不少”的子孙后代在下跪叩头后,丢下的也不超过十块钱。
当然,不再供祖祭祀,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长子一家在为祭祀忙碌的一年中,他发现,祖宗们并没有赐予给他这个最孝顺的人任何的好运。他似有所悟,原来祖宗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