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攀比和竞赛中的春节
离春节还有十多天时,村里最穷的一个农户再传噩耗,男主人因病去世;大约两三年前,他的小儿子也因病过世了。
男主人去世的几天前,他的大儿子在一群农民的陪同下,乘着当天的早班车去了乡镇上。当天上午,这个低保家庭一次性取出了全年3000多元钱的低保费。这群人刚出政府大门,就转身走进了乡镇上最好的一家饭店,点上最贵的酒水和饭菜,将全年的低保费花费的所剩无几。
这户村民很穷,也始终被村人视作“傻子”对待。大儿子知道,即便是只有一天可以行乐痛快,撑足了面子,哪怕剩余的364天都在听天由命地喝着西北风,也很值得。
“面子”是村里最为讲究的声誉,攀比是村人生活中的必需品。杀年猪在攀比,如果谁家的年猪杀的最早、体重最大,家人走路也跟着趾高气昂;而谁家的年猪很小,在村民的打探中连走路都不肯抬头。
按东北规矩,每年刚过元旦,村人陆续杀年猪,族人和邻居会前来帮忙,然后在土炕上堆满菜盆,摆上几桌。村人之间在比拼着,谁家的年猪膘肥体壮,谁家的待客方式比较周到,谁家因为吝啬而在菜盘光了之后不再添菜。可能刚从你家放下碗筷,很快,你家待客的不热情和吝啬便会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堡子。
可是,在我听到的众多故事中,没有哪一家村民是真正大方的。即便童年记忆中比较忠厚老实的人,如今也被认为是不喜欢添菜、故意将肉做不熟的“滑头”了。
放鞭炮也在攀比。在农村,每年春节都要燃放爆竹,以前放鞭炮,近些年来流行城市中常见的烟花。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春节期间不时会有火灾发生。在东北的森林山区,一年四季要靠烧土炕取暖和做饭,燃料就是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每家农户都在院内外堆起来足够燃烧一年的巨大柴火垛。
以往的年俗中,谁家的柴火垛堆得高,摆放整齐,被认为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这也是农村年轻男女相亲必看的一个物件。
但春节期间,总会有一些不受控制、火花四射的烟花爆竹,钻进柴火垛中,从一个微弱的小火苗燃烧成一团扑不灭的火球。当然,村里也有一些火灾是人为纵火导致的,如果邻里闹了矛盾,彼此最常见的报复手段便是趁着月黑风高,把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柴火垛中,并快速地隐匿跑开。
临近春节,每户农民无论穷富,都要购买烟花,每户花销少则三五百元,多则超过千元。这笔开支相当于户均年收入的1/10。
村里罕有外出打工者,即便打工的,也都是男人离家,留下妻子照顾老人和孩子。因为进城能做的活计不多,而且常年讨要不到工钱,是否外出打工也让不少村人在2016年的春节犹豫不决。
春节前夕,村里有年轻人在工地上索要工钱没能返乡。当天,他的家里杀年猪,村人为此摆宴庆祝,酒桌上没人关心这个年轻人最后是否讨到了工钱。
通常,选择进城打工的家庭年收入在3万元左右,而更多的人留在村里,进行了两极分化:一部分人,需要赔笑送礼,给在村里滥砍盗伐的老板们做工,砍伐森林按日计价,如果每家有两个劳动力,年收入约2万元;另一部分人只能把浑身憨力用在几亩农田上,年收入只有几千元。
但无论收入高低,春节燃放烟花是必须完成的一项使命。按传统,爆竹声中辞旧岁,这不仅是新春吉利的表征,更关乎着未来一年的财运时运。于是,村民们也攀比着:谁家燃放的烟花多、买的烟花贵,这是可供炫耀的谈资,胜者脸面有光,意指全村一年的好运都聚集在他一家。
除夕夜里23时,是各户烟花整齐绽放之时。这时的竞赛,变成了谁家的烟花漂亮,喷射的高,绽放的美丽。全家人一边院内欣赏,一边与别人家墙内外绽放的烟花进行比较。落败者,会心有不爽地暗下发狠,明年我一定在烟花上超过你——只有这样,我的日子才会超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