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万物生长》现在也拍成了电影,那本书的写作过程是怎样的?
冯唐:写《万物生长》的时候心相对静,当时去了美国的一个医疗器械公司,他们的产品占了美国市场的百分之八十,占了十年了,没啥事儿干了。当时手机也没那么复杂,中国的网站只有新浪,没什么东西看,一个小时,你就把新闻后面的评论都看完了。所以有足够的时间。二是,那个时候心里有了足够的肿胀。大学念了八年,刚分开了,过去的很多事儿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总结一下,好比写给自己的一封长信。第三,也读了五、六十本小说了,有了足够的理解和积累,大致上一个小说该怎么写,我想试试了,就拿这本当练笔。细节写到什么程度,情节该怎么推动,大概就是我后来说的那个金线,朝着那个方向走。我写了一个男主角,加三个女主角,她们各自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在同一个时间里,三个线索交换。比现在拍出来的电影要复杂,电影改成了三角恋,姐弟恋的故事。
界面:写完后,对这本书的出版有什么期待吗?
冯唐:当时没啥野心,就想写完就算了。但我确实期待它会出版。写时没有读者,我也不知道读者想读啥。既然不知道别人想读啥,那就自己写爽了就算。写完之后,小圈子的反应比较好,几个大出版社的责编,还有搞文学评论,他们评价很好,比如李敬泽、白烨。
李敬泽是我文学上的恩人。恩人有两种,一种是做点事儿的,一种是什么都不做的。我问李敬泽,我在写作上需要哪些改进?他就说,一,你东西很好,横空出世,第二,你谁的话也别听,包括我的话,你就自己写就行。
界面:出版以后是什么情况?
冯唐:出版的过程很麻烦,三观的问题不正,比如我写了很多人体。出版后两个星期,我就打车去三联书店,发现书被塞在地下室进门左转靠男厕的墙上,就摆了两三本。那次一着急,把手机还丢在出租车上了。我觉得气愤,书这么好,怎么不卖呢。我已经产生了名利心。我还以为马上能上排行榜。可是不卖,完全不卖。这也能理解,谁知道你是谁啊,那个时候连腰封也没有。
界面:那是什么心态写的第二本书?
冯唐:因为第一本书要写的还没写完,假期就完了,按照古文说的,要喷的力气已经没了,行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所以我就写了《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描述一个困境,男生最早对女生感兴趣,书名来自崔健的《投机分子》:“试一试第一次办事儿,就像十八岁给你一个姑娘”。第二本书我就豁出去了,拉下脸做宣传。天津书展时,我就找了个发小的破车,桑塔纳两千,我拉上了李敬泽和白烨,我说,你俩去帮我站台。站台你知道吧,就是帮我说好话。我让他们坐后面,我和发小坐前面。这是在麦肯锡学的商业套路。之后一个月,我去了大概五、六个城市,做签售,见记者。每次签售开始是群访,五、六个城市,五、六个群访,大概有五、六十个媒体报道,都是我自己在推广自己。
有一次在上海书城,只有四个读者。每个地方来的读者都比媒体少。你想象那么大一个书城,人给你支了一个桌子,笔已经灌好水了,正活动着胳膊,想着我今天这胳膊会不会签的累,结果就来四个人。那真是悲惨的经历。
界面:你自己做宣传,卖点是什么?
冯唐: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卖点是啥,卖点是后期形成的,不是自己天生的。你自己想一些卖点,其实不是读者想要的。直到这几年,我才觉得自己真红了,比以前红了。一是书比以前卖的多了,每年的版税能看出来;二是走在上海北京街头,有人拦着我照相了。一来二去,大致就是现在红了。
界面:你说你的写作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困扰,所以你是困扰最多时最有写作的欲望?
冯唐:为什么有挖耳勺?耳朵不舒服,手指进不去,挖耳勺产生了。为什么有顶针?手指上肉容易被戳痛,才发明了顶针。一个产品解决一个问题。我的观点就是,长篇小说必须解决问题。你要提供对于困扰的一个精准、神奇的描述,以及在这个描述里,个别的人是怎么处理的,他不一定成功,有可能失败,这就好比喜剧和悲剧。假设你是一个好读者,当你读到世界上另外一个傻逼写出了和你同样的困扰,问题就解决了。比如一个读者,看到了《洛丽塔》才发现,啊,世上不只是我自己,看到了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走不动道,之前以为自己是个变态,现在发现,原来我还是一个人类,我没问题。从别人走过的路里,他看到了经验和教训。所以我不喜欢纯文学里全知视角的,你一本小说,你说你知道全世界,这不现实,你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从这个角度,我觉得《红楼梦》有问题,曹雪芹想说太多的事儿了。但是咱们也没跟曹雪芹聊过。可能那个时候好不容易写一本书,就想把东西都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