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天前,一场曾在鄂尔多斯等地频繁上演过,始于全民放贷的高息狂欢,崩于房企资金链断裂,终至“全民讨债”的熟悉一幕在河北邯郸市上演。而相似的剧情,不同的角色,仍在部分三四线城市轮番上演。
“十一”期间,上证报记者回到家乡邯郸,得知几个熟悉的朋友也未能幸免于这场被他们称之为“灾难”的融资危机。行走在邯郸街头,随处可见圈起来的楼基和停工多日的塔吊,而售楼处大多人去楼空,被讨债人的大字报遮挡住视线。
谁导演了邯郸融资危局?谁是最终的受害者?参与各方又该为此做出哪些补救措施与深刻反思?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辗转当地多家楼盘及金融机构,寻访多位追债人、买房人及相关从业者,在还原这场融资危机的同时,也希望给予更多普通投资人以警醒。
百亿民间融资危局
数以万计的民间借贷人以几万、几十万,甚至数百万资金,化零为整地填补了当地房企逾百亿融资缺口。而在这场巨额融资危局下,受害的不止债权人,还有很多入住遥遥无期的准业主。
“百亿投资,万家钱庄。看银行内外,惟余茫茫,实体经济,顿失滔滔。全民投资,人人放贷,欲与银行试比高,须晴日。看各路老板,玩命奔逃。利息如此之高,让土豪老板累折腰……”老梁,邯郸民间借贷人,这首《沁园春·邯郸》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老梁细数了他这些年参与房企融资的往事。
相比很多后期卷入融资的普通债权人,早年创业开公司的老梁对商业机会一向比较敏感。两年前,他就尝试将部分流动资金放给他所熟悉的房地产公司,随后受其影响,老梁的不少亲戚和朋友也参与进来。
据老梁介绍,2012年下半年,银行收紧了对房地产企业的贷款。为寻求自救,邯郸很多房企不得不求助于民间融资。碍于央行对非法集资的4倍利率界定,他们给出的利息也打起“擦边球”—5至10万年息1.8至2毛(18%至20%);20万到30万年息2.5至2.8毛(25%至28%);只有资金达到50万以上,才可以享受3毛(30%)的高息。
“邯郸房地产公司民间集资的形式有很多,有通过卖房号、卖商铺集资的,也有通过诚意金认购期房,还有通过担保公司、典当行等资金中介集资的,但本质都是大同小异。”老梁对当地房企各种融资模式很是熟悉。
今年5月,老梁预感到这种融资模式的风险越来越大,然后挨个提醒经他介绍的朋友“该退出了”,但真正听得进去的并不多,他自己也抱着“大不了抵一套商铺”的侥幸心理,最终他前后投入的70万元仍套在其中。
老梁只是数以万计邯郸民间债权人普通一员—他们以几万、几十万,甚至数百万资金,化零为整地填补了当地房企逾百亿融资缺口。而在这场巨额融资危局下,受害的不止债权人,还有很多入住遥遥无期的准业主。
10月4日,记者来到位于邯郸市中华大街与渚河路十字路口西南角的金世纪花园楼盘所在地,施工现场已经被浙江海天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贴上封条,售楼中心早已是人去楼空,门外不远处十几名准业主聚在一起,商讨着维权事宜。
今年1月,出于孩子上学的考虑,来自周边县的张先生以10万元资金认购了一套120平米的住宅,每平米5800元,年底交房。买房后,他经常来这里查看施工进展,“五一”时得知接待他的业务员辞职了,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7月底,金世纪地产董事长史虞豹“跑路”事发。该事件迅速在邯郸发酵,一时间,金融机构、工程方、债权人、准业主都成了金世纪的受害者。
史虞豹“跑路”无疑撕开了邯郸民间疯狂融资的“冰山一角”。上证报记者获知一份邯郸融资企业名单,列举了包括卓峰、金世纪、华煌、中亚碳酸钙等在内的94家公司,涵盖房地产、农牧、矿产等行业,其中不少公司涉及政府官员。
这场疯狂的民间融资到底涉及多少钱?牵涉多少债权人?截至发稿,官方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据媒体报道,邯郸初步摸排涉及金额达93亿元。其中,仅金世纪一家,所涉及的集融资规模近30亿元,涉及投资人约5000人。
融资高息的致命诱惑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出自俄国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所著《安娜·卡列尼娜》的名言仍在传诵。尽管在各地上演的民间借贷悲剧的情节有所不同,但人性对金钱的贪婪却是造成这一悲剧的共因
当高利贷的毒药遇上人性的贪婪,当邯郸房企“拆西墙、补东墙”这一击鼓传花的高息融资再也难以为继时,持续紧绷的资金链终于发出“咯嘣”一声,这犹如一副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吹破了疯狂的邯郸民间融资神话。
“很多公务员也参与了房地产集资,他们是一开始的受益者,但后来为高息迷魂了,然后连本带息投进去,结果也成了受害者。”老梁向记者透露,他自己还算规避风险的,至少手里还有“几毛钱”,很多人连维持生活的钱都扔进去了。
邯郸一位中年妇女一边向记者展示她的借据,一边哭诉称她去年向史虞豹融资70万元,利息每月2.5分,目前已经到期,至今本息分文未给。“家里就这点积蓄,还准备给孩子买房,不知道这钱还能不能要回来?”她说。
在部分“尝鲜者”通过地产融资首尝高息回报后,经熟人口口相传,很快一场“全民放贷”的狂欢开始在中原大地熊熊燃起。借助这一热情,部分打着担保公司、典当行、农村合作社等民间金融机构也开始“浑水摸鱼”。
如果说早期债权人的利息还算合理,资金还用在房企合理的开发运营中,随着房企民间融资规模越来越大,后来部分新募集的资金不得不用在“借新还旧”上,甚至成为失去道德底线的商人“跑路”的准备金。
据当地知情人士透露,部分农村合作社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圈钱,吸收村民存款后,他们想到的首先不是如何放出去,而是想着这个钱怎么花,不少合作社负责人用集资的钱买豪车,然后伺机跑路,在当地造成了十分恶劣影响。
民间借贷如同一把“双刃剑”,在解决房企融资困难的同时,也可以给投资人带来可观的回报,这在房地产市场上行时,双方皆大欢喜,而当市场步入下行轨道时,“双刃剑”的杀气一面就会显现出来。
“年化利率30%左右的高利贷,如果是个别房企偶尔救急使用,无可厚非,但当一个城市很多房企都采用这一融资手段,而且持续几年大规模使用,则必将出现系统性风险。”上海易居房地产研究院副院长杨红旭认为,在房地产告别暴利时代后,房价温和的邯郸房企根本无法支撑30%的融资成本。
据悉,史虞豹曾为债权人提供了数十个银行账户,并承诺月息2.5分至3分不等,经员工、好友口口相传,各路资金滚滚而来。其跑路后,受害的债权人自发组成了讨债“维权委员会”,并在网上建立微信群“金世纪千人群”。
在采访中,记者遇到一位危机爆发前侥幸逃脱的债权人廖先生。他坦言自己就是一个“投机者”,三年前他就注意到这一“商机”,于是拿出资金给房企融资,这比他开门市、开饭店的利润要高出许多,三年间他车房兼备。
幸运的是,出于生意人的敏感,廖先生意识到,凡事都有个头,没有一个必赢的行业,当所有人都扎堆做一种投资获利时,那这个行业肯定会失衡。因为连楼下80岁的老太太都知道一份利息能每天给家添个肉菜时,他决定了退出。
尽管从这轮疯狂的房企融资中全身而退,廖先生至今仍心有余悸。“假如我再贪婪一点,没准悲剧的主角就是我。”